定風波

 第八章　一個詐欺師的分析

　　第二天風殘哥拖著一個人來找我。

　　「嗨，好久不見！」

　　我毫不留情的拿著硬度堪比牆壁的超硬杯墊砸了過去。

　　「什麼好久不見？！你還有臉來啊？」

　　但被穩穩的接下了，我嘖了一聲，這人果然是深藏不露型的。

　　「我怎麼會沒臉來呢？」

　　我抽抽嘴角，還是要慎重考慮將來把此人列為我家的拒絕往來戶──

　　你說他幹了什麼？也沒幹什麼，就是放我一個人坐馬車害我差點摔死幸好最後只折了條腿完事。

　　我釋出殺氣，接收到了的風殘哥身子僵了僵，立馬轉身掩門逃離書房五十公尺內的範圍。

　　「坐。」

　　他先是一愣，然後繼續笑道：「我以為妳還在記恨呢……那麼恭敬不如從命了。」說完就毫不客氣的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我嘴角抽了抽。

　　記恨是必要的，但是索賠也是需要的──兩權相害取其輕，當然是先好聲好氣的索賠先。

　　與我上次見到的他不同，這次他掛著很專業（看起來牲畜無害的）微笑，號稱「詐欺界第一把交椅」，騙過的人從八十歲老爺爺到五歲小孩子，只要能騙就騙為了行騙無所不用其極，什麼都騙什麼都不奇怪的──帝林。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一回，從我的臉、我手裡拿的書……最後到我裹著繃帶的腳，最後目光定定的落在靠在沙發旁的那根我目前用來輔助行走的拐杖。

　　帝林揚起嘴角，但弧度還不足以稱為笑容，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

　　應付詐欺師教戰守則（？）第一章：詐欺師如果笑了，就是有人要倒楣了。

　　雖然他現在笑不像笑。

　　據菲特告訴我，雖然這人是他的同期，但他跟帝林除了公事以外說過的話，屈指可數──連他們同期的其他人也是一樣，帝林雖然是個詐欺師，卻很少跟人接觸。

　　過了一會，他嘴角的弧度消失了。

　　「來說說正事吧。」不然你是來我家蹭飯的嗎？

　　他雙手交握撐在桌子上，我拿起旁邊的茶壺給他倒滿了紅茶。

　　語調非常平板，是第一次見面時他所用的聲音語氣──據菲特說，這樣比較正常，如果帝林對你笑容可掬，他鐵定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

　　「妳遇襲之事我已有耳聞，說起來我也有責任。」

　　「喔？那你今天是來負責的？」

　　給一個詐欺師負責任，我還寧願再從馬車上摔一次。

　　「也不是。」

　　「……那到底要幹嘛？」

　　「我願意給妳幾個情報。」

　　我笑了。

　　帝林給了我兩個情報。

　　第一，本家宗主重病，聽說最多這幾個月就會掛了。

　　第二，本家五個最有潛力的繼承人（應該是五個抽風抽的最起勁的傢伙？），在上週的神誕節（最高神的生日，目前魔界一年中的第四個節日）那日正式向全魔界宣告──他們「相親相愛」到全軍覆沒了。

　　基本上第一個情報跟第二個情報是因果關係，是因為第二才產生的第一。

　　啊啊啊這是什麼情形啊孩子們？

　　要說如果是傻了也就算了，起碼生育能力沒廢掉還能有下一代，現在居然通通死光光了！

　　我癱在沙發上，突然覺得很無力，心裡開始問候他們的祖宗十八代（我們家最早出現，祖宗十八代不一樣）。「所以呢？繼承人到底會是誰？」

　　「據說宗主大人上個月喜得幼女。」

　　我翻了個白眼給他，不用他說，我也知道在本家現在這個情勢下，這位「剛出生的小姐」下場怎麼樣了。

　　「不過就在前天不幸『夭折』了。」

　　「不用說的那麼委婉，現在的醫療那麼發達，沒那麼容易就『夭折』掉。」

　　帝林沒有反駁我的話，只是繼續順著說下去：「所以本家現在沒有繼承人，但宗主的狀態目前算是拖過一天算一天了，顯然也不可能再『製造』出半個繼承人了，這是個大問題。」

　　他的話重重咬在「沒有繼承人」這五個字上──難道我還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帝林會來告訴我這些，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提前來警告我，不希望我攪這淌渾水，最好避的愈遠愈好。

　　另一種嘛，就是相反的，他希望我去攪這淌渾水，而且攪愈渾愈好。

　　但以上兩種可能對他都沒有半點好處，我不認為他來警告我是因為好心，但也不認為如果去攪這淌渾水他會得到什麼好處。

　　「喂，你不會是冒牌貨吧？」我皺起眉頭道。

　　「嘎？」帝林愣住了。

　　「你幹嘛告訴我這些，這對你沒半點好處──實在一點也不像詐欺師該做的事。」

　　「所以就當作是賠罪吧。」

　　他說的一派輕鬆。

　　「綜上所述，為了不讓薩爾巴斯家斷絕，本家應該會在三個分家裡選個嗣子過繼。」他吞了口口水不再說了，視線卻牢牢盯在我身上，我想他嚥下去沒說的話應該是「有很大的可能是妳家」。

　　父母雙亡，老哥是家主，還得負責一家四口的生計，本家把我們三姊妹裡頭隨便哪個撈過去，美其名曰「減輕經濟負擔」，實際上卻是在變相控制老哥乃至於整個歐塞費洛家。

　　「我想聽聽的你的意見。」

　　「我聽說大祭司曾勸妳去天界休養，而妳沒有答應。」

　　「天界與魔界來往頻繁，如果他們真的鐵了心要過繼我們三姊妹的任何一個，天界不是躲藏首選。」

　　「我當然不是要勸妳去天界，天上不能躲──那麼地下呢？」

　　換我愣住了。

　　前面說過，冥界是沉在大陸下方的，搭所謂幽冥列車一個月才能到達──那是指使用正常的交通方式而言，其實可以使用神殿裡的傳送陣，這樣一瞬間就到了。但神殿的傳送陣如果是要傳送到冥界，相對而言穩定性就沒有使用正常的交通方式高了。

　　也就是說，去後可能馬上就被冥界的軍隊幹掉，或者是還能活到本家敲定繼承人再回來，都是未知數。

　　「請妳好好考慮這件事的可行性，而且如果要去冥界避風頭，就是妳們姊妹三人都得去，靈夜大人已經是分家的家主了，是故本家不會選擇他當繼承人，儘管你們與本家的關係惡劣，但分家既然成立了，讓分家延續下去不滅亡的任務也跟本家的延續同樣重要，相信這點本家的人也是明白的。」

　　帝林說的很有道理，只是那時的我，還不知道後來所有為了本家分家延續所作出的行動，最後不過都只是付諸東流而已。

　　「我想跟你打聽一件事。」

　　帝林的嘴角終於揚起了今天我看到的第一抹笑。「請說，今天我心情好，就不收錢了。」

　　「……」我無語的抽抽嘴角，隨後說道：「那麼，哥林柯跟馬塞斯頓家呢？」這是三個分家裡面除了我們家的另外兩個。

　　「這兩個家族爭奪繼承人位置的意願應該比你們家高出許多，我說希望妳們三姊妹去避避風頭，是因為難保這兩個家族不會先下手為強，對你們家出手。」

　　「好吧，那麼……我們到底剩多少時間？」

　　他豎起一根手指。

　　這是什麼意思？一天？「……一天？」

　　「一天的話，我就不用來說了，大祭司會直接強迫妳逃跑。」

　　所以他今天會來是因為風殤老頭？

　　「所以是多久？」

　　「算上神殿發動傳送陣的準備時間，大概還有一個月。」

　　「一個月？你是指下個月才要開始選繼承人？」

　　「這是我從薩爾巴斯家打聽來的最新情報，當然也可能是障眼法，不過據說來源是宗主夫人，可信度很高。」

　　跟宗主不同，宗主夫人出了名的端莊嚴厲，是故她跟風流浪蕩輕浮不正經的宗主感情當然不好，兩人之間也沒有子女，宗主夫人也沒有把任何小老婆們生的孩子抱過來當嫡子女。但是能在那個大老婆的位置屹立不搖至今，而沒有被那群小老婆們整倒，顯然戰鬥力也不低。

　　但是這不是現在最重要的問題，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帝林到底為什麼要說這些？

　　他會來跟我說這麼多情報，本身就是件很匪夷所思的事，前面那些事實也就算了，過不了幾天大概我們家也就都知道了，這種人應該是用隱晦的字句把他的建議表達出來，而不是這麼直接的表達。

　　他今天早上吃壞肚子了？吃錯藥了？還是也跟著本家那群抽風貨一起抽風了？

　　我端起面前的紅茶喝了一口，入口的茶湯已經有些微涼，才突然驚覺已經跟帝林聊了不少時間了。

　　「瓔玥小姐都問完了？」

　　「嗯，問完了。」其實我現在腦袋也還是一團麻花，不過問到這邊應該就可以了吧。

　　帝林深深吸了口氣，也端起茶喝了一口。

　　「換我有件事想問妳。」

　　「問吧。」

　　我再喝了口茶，在我即將把茶湯嚥下去的時候，帝林開口了──

　　「妳對菲特下咒了？」

　　「呃……啊？」我覺得自己臉上的表情一定很茫然。

　　帝林剛剛到底說了什麼？

　　「他居然在我出門前拿刀威脅我，說我如果不好好把意思表達清楚，敢拐彎抹角的讓妳揣摩再三才能弄懂的話，他就要宰了我。這是什麼意思？他在關心妳嗎？那個面癱在我認識他的這幾年都是冷冷淡淡的，可從來沒表現出關心過任何人的樣子啊？妳到底對他下了什麼咒……」

　　噗────

　　我那口含在嘴裡準備嚥下去的茶……

　　全部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