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風波

 第一章　委託

　　夜幕低垂，都市裡的光害嚴重，幾乎看不見星星，只有一顆北極星孤零零地在天邊。

　　一名身材曼妙的女子走在人聲嘈雜的街道上，很奇怪的是，沒有太陽，她卻戴著墨鏡。

　　她最後停駐在一間店前，街上的人行色匆匆，沒有人注意到她的舉動，也沒有人注意到，她轉瞬間就消失在店門口前。

　　她一進門，所有的人都停下手邊的動作，屏氣凝神的看她──嚴格來說，會待在這裡的都不是人，而是妖族或半妖之類的眾生，能力較弱小的妖族甚至直接抱著頭躲到桌子底下。

　　「請問朝封在嗎？」她毫不在意的走到櫃檯前。

　　「是……朝封大人在裡面，請往裡面走。」

　　「謝謝。」

　　她一走進裡面，竊竊私語聲又響起。

　　「她今天臉看起來真臭。」

　　「雪飄，從第一天進來玄幽殿開始，她的臉從來沒晴天過。」

　　「也是。」

　　話題的主角不在意大廳的竊竊私語，走到裡面某間辦公室的門口。她正要敲門，眉毛突然一挑放下手。

　　「不行，一百五十萬！」

　　「一百五十萬！歐陽臨，你搶劫嗎？」

　　燐？東方煙的心像是被重擊了一下，曾經有個人，也叫這個名字。

　　「朝封大人，您有客人了。」緊追在後的是一個冷靜的女聲，雖然冷靜，卻顯得有點稚嫩。她認得那是朝封的助手，叫湛若水。

　　門開了，室內的光線滑進走廊，照出了那張依然沒有拿下墨鏡的臉。好看的眉頭微微一皺，她走進了辦公室。「看來你有客人，我在外面等就行了。」

　　「不，這傢伙馬上就要走了。」朝封指著站在辦公桌前的人。

　　「我有名字的好不好？」歐陽臨不滿的抗議。

　　「朝封，看來你的事還沒完，我還是在外面……」

　　「我可不好讓妳在外面空等。」

　　東方煙懶洋洋地拿下墨鏡，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了站在辦公桌前的歐陽臨一眼。

　　他是人類，是個有點奇怪的人類。

　　「好吧，我要冰咖啡。」

　　「方飛煙？嗯……」歐陽臨轉頭看她，只看了她一眼便笑道。「你外包業務的承接者還真是無所不含，連自視甚高的龍族都有？」

　　「誰是這個討人厭傢伙的員工了？」不等朝封替她回答，東方煙直接開口。「還有，我是半龍，不是龍族。」

　　「妳的演藝工作應該很忙，怎麼還有空來這裡外包業務？」

　　「這個不用你管。」東方煙接過冰咖啡，喝了一大口。「還有……我不記得跟你很熟。」

　　歐陽臨微微笑著，突然覺得正笑著看他們互動的朝封，眼底似乎有一絲精光劃過。每次朝封做出這種表情，他似乎都沒有什麼好下場，一股惡寒從背脊竄起蔓延到了他全身。「喂，朝封，你說的那個報酬很高的任務，委託人該不會是這傢伙吧？」

　　「是啊。」

　　「啊？」東方煙跟歐陽臨異口同聲地喊道。

　　一陣靜默後，東方煙率先跳到桌子上，指著歐陽臨對朝封怒道。「給這傢伙？給這傢伙我看我直接殺進迷霧森林更快，還拜託玄幽殿幹什麼？！」

　　「不對吧，你有沒有搞錯？任務地點是迷霧森林？！四方家族的聖地之一？你想害死我嗎？！」緊接著是歐陽臨暴跳如雷的怒吼。

　　朝封沉默不語，算是默認了他們兩個的質問，然後對站在一邊的湛若水使了個眼色。

　　十秒鐘後，人間對陰間的窗口玄幽殿的管理者──朝封的辦公室，爆炸了。

　　整個房間除了去張羅結界的湛若水和引發爆炸的當事人東方煙沒事外，朝封的頭髮全被灰蓋成白色，而靠東方煙更近的歐陽臨除了吃了一嘴灰外，整個臉也黑的看不清原樣。

　　好在朝封事先叫湛若水去佈置結界，整棟建築物才倖免於難，這已經不是東方煙第一次在玄幽殿引起爆炸了。頭回爆炸的時候，整棟建築物只剩斷垣殘壁，他含淚咬牙去請了冥界的建築師來修繕，冥王聽說了玄幽殿爆炸，而引發爆炸的是四方家族的人，默不作聲的把他應該要付的修繕費用都結清了。

　　他深深感激還好兇手姓東方，但爆炸幾次後，感激之餘也不免暗恨──妳到底要炸幾次辦公室才爽？！雖然每次冥王陛下都會付帳，可是我都要暫時換辦公室！而且這樣被炸下來愈來愈習慣了啊！他都在考慮要不要換間辦公室，把這裡當成東方煙的接待室算了……

　　每次爆炸都會引來整個玄幽殿的關注，這次當然也不例外。朝封的下屬忙進忙出的打掃，一邊哀怨地看著肇事者，然而一向冷漠的東方煙此刻臉上毫無表情，一點也不在意看著她的目光。朝封的下屬們也不敢拿她怎樣，畢竟她的身分……總之就是很尊貴，不能惹。

　　「言歸正傳，東方少主，妳到底要不要讓歐陽臨接這個案子？」

　　「我願意讓他接。可是你聽到了，他嫌任務地點是讓他去送命啊？」

　　「等等……」歐陽臨抓住了朝封話裡的重點。「妳姓東方？意思就是方飛煙只是妳的藝名？而且……妳，妳還是東方家現任的少主？」

　　「是啊。」東方煙好整以暇地喝著第三杯咖啡。

　　歐陽臨嘴角抽動，無語。

　　要說她的家族，屬於四方家族──北郭、南宮、西門、東方之一，這四個家族世代專侍主司眾生刑罰的神女非煙。他們有共同的一個祖先，名為風挽心，她生有三子四女，她的四個女兒就是四方家族各自的先祖。

　　他們侍奉的神女非煙，是前前任天帝的獨女，前任天帝之妹，現任天帝的姑姑，儘管是天界中十分散漫的神祇，卻擁有獨步三界的能力。她能操縱陰陽五行乃至於三界內一切的自然元素，連現任天帝都不敢惹。在現任天帝即位前，祂是沒有正職的，直到後來才勉強接了個職位，主司眾生刑罰──這個眾生包含所有非人以及不是神族的靈獸在內，權限之龐大可想而知。

　　這樣的神祇，卻只接受四方家族的供奉，稱四方家族為「祂的子民」。但據說祂對於四方家族非常暴虐，也曾降下天怒嚴懲祂的子民，而祂絕不允許的一件事就是四方家族任何一支血脈斷絕。如果哪個家族滅亡，其他三個家族也別想躲著。

　　理由成謎，也為這個任性妄為的神祇多了一個謎團。

　　「妳既然是東方家的人，妳入侵南宮家族領地迷霧森林要幹什麼？」

　　「你知不知道凝妃？」

　　凝妃？這個古代后妃稱呼放到現在是稱呼誰？「誰啊？」

　　「朝封，他連東方家族的一點渣都不知道，你確定他真的行嗎？」東方煙喝完最後一口咖啡，帥氣的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然後毫無形象的癱在沙發上。

　　「這種事查不就知道了？說吧，妳到底要查什麼？」歐陽臨滿不在乎的坐下。

　　「我祖母。」

　　一陣靜默，歐陽臨眨眨眼。

　　「妳祖母？」

　　東方煙面無表情的點頭。

　　「妳祖母的事該去問妳家人啊？」歐陽臨一臉狐疑。

　　「……我家人都死光了，只剩一個伯祖父。」

　　「那……他總該知道什麼吧？」

　　「我跟他感情不好，這九年來一句話也沒說過。」

　　這已經不是感情不好的程度了吧？根本是陌生人！東方家族子嗣凋零，唯一的子嗣是眼前這個女子，東方曦怎麼會對她完全不關心？「酬勞就跟朝封說的一樣？」

　　東方煙懶洋洋的撐起上半身點點頭。「如果你任務過程中遇到死亡危險，我可以補貼你。」

　　也要我還有命給妳補貼吧……迷霧森林是南宮家的領地，在四方家族裡南宮家族的勢力雖然還次於北郭家，但家主南宮若雲是出了名的英明與暴虐並存的人物，而少主南宮燦火更是……

　　「我接。」

　　「好，朝封那裡有地圖跟換防圖。」

　　東方煙起身，朝封抓過辦公桌上一個蓋了半邊灰的檔案夾，扔了過去。「新的，一樣按件計價。」

　　「知道了。」她抓起包包，將檔案夾上的灰塵吹乾淨後塞了進去，然後抓出另一個文件夾，塞到歐陽臨面前。「簽名吧。」

　　歐陽臨狐疑的翻開檔案夾，閱讀白紙上的文字。「本人茲同意……（省略），如果任務過程中身亡，委託人東方煙會代為收屍？這是什麼東西啊～」

　　「不過是你要有屍體給我收，據說燦火向來不會給入侵者好下場的。」

　　南宮燦火，現任南宮家的少主。是一個喜好「科學研究中用來檢驗某種假設或者驗證某種已經存在的理論而進行的各種操作」這種行為的變態，對象都是眾生甚至還包含少數魔族跟低等神族──歐陽臨當然聽說過他的名號，在他眼裡，這就是個瘋狂科學家。

　　真的要簽嗎？他開始懷疑了。眼角餘光看向笑的一臉牲畜無害的朝封，再看向一臉冷漠看著他的東方煙，他深深覺得自己上了艘賊船，這是上次他任務期限拖延了半年的報復嗎？

　　「快簽吧，人為財死。」東方煙面無表情的說道。

　　「……」

　　他含淚提起筆，簽名。

　　「歐陽……臨？」她看著龍飛鳳舞的簽名，狐疑的念道。

　　「是歐──陽臨，我姓歐，不姓歐陽。」歐陽臨很自然的開始解釋。

　　那為什麼要取個這麼怪容易誤會的名字？東方煙看了他一眼，把他簽了名的檔案夾收進包包裡。「那合作愉快了。」語氣一派平靜。

　　「……合作愉快。」

　　東方煙先走了，朝封最後答應了歐陽臨提高報酬的要求，並且立即交款，因為他很難確定歐陽臨還會不會有命花用那些錢。

　　其實東方煙要查她祖母的這個案子不該落到玄幽殿手上，但東方煙來玄幽殿的前幾天，向來只在地府管束冤魂的冥王傳來一道口諭，要他接受任何來自於祂幼妹子民們的任何要求。

　　祂的幼妹，也就是四方家族侍奉的對象，神女非煙。

　　他就算是人間對地府機構的最高管理者，但畢竟玄幽殿也只屬於地府的一個分支，在地府裡他只是個小到不知道能到哪裡去的芝麻官，哪敢不接冥王的這道口諭？

　　朝封深深覺得，玄幽殿接受來自眾生的委託（賺經費）這個制度是不是該改改了？尤其會來委託的通常都是眾生，會牽連的親族繁多。等東方煙的案子處理完，他一定要回報給上級，順便申請增加經費……不過那前提是歐陽臨要有命回來啊，他要是沒回來或是更直接的掛了，這個案子還是會擺在玄幽殿直到查出東方煙要的結果的。

　　東方煙要的項目實在太籠統，就是因為太籠統，他一直不敢讓手下的人去查。

　　關於現任東王的二弟東方晦的嫡妻凝妃南宮凝……的一切？他對於東方煙要這個已經死去快近半個世紀的女人的資料感到不解。

　　不對。

　　世人知道南宮凝是前任南宮家家主的獨女，知道她嫁給東方晦生子後早逝。但南宮家跟東方家聯姻是四方家族中的大事，卻沒人知道她到底是在哪一年嫁給東方晦，即使知道她的獨子在哪年出生，卻沒人知道她到底在哪一年過世為什麼過世。

　　而且，為什麼嫁的是東方晦？南宮凝出嫁的時候，東方曦的第一任妻子已經過世了，他要續娶南宮家的女子也不會有誰反對。

　　關於南宮凝的一切像是被抹去一樣，該給世人知道的都知道了，但其他卻抹得乾乾淨淨一點痕跡都沒有。

　　但是身為南宮凝的孫女，東方煙知道的怎麼樣也該比世人多些，她怎麼會什麼都不知道？

　　套句至理名言，他真的覺得案情並不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