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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年了。

  自從那把焚盡她一生美好記憶的沖天烈焰後,已經過了九年了。

  她停在淡水河邊,任由風吹拂著她的臉。

  她想知道南宮凝的事,不單只是因為好奇,更重要的是因為她的堂兄,東方燐生前曾經說過,南宮凝絕對不是病死或出意外這種簡單的死因。

  九年前在東方燐的喪禮上,東方煙證實了他生前說的話沒有錯,她親耳聽到伯祖父對一個不明人士說「殺了南宮凝的人是你不是我」。她問過太白長老跟伯祖父對話的人是誰,但向來寵愛她到近乎溺愛地步的他,卻什麼也不肯說。

  很明顯,太白長老也知道些什麼。

  可是說到底,就算太白長老在家族中位高權重,但終究還是在一人之下。而那「一人」,卻掌握著所有最直接能通往真相的線索。

  她撫著額頭,每次想到這些就讓她頭疼,可是她一定要知道真相。

  她在人類的法律上已經成年,隨她下山兩個堂主對她的管束日益放鬆,她才有機會鑽了空子去找玄幽殿幫忙。

  風吹的比剛剛更急更猛,東方煙的眼睛幾乎睜不開。

  一股力道從背後襲來,她跳開,卻在強風中搖搖晃晃,幾乎站不住腳。

  「該死的龍族!」

  如此尖銳的聲音她卻聽不出是男是女,但東方煙此時唯一可以確定的一點,是這聲音殺氣深濃。但她同時心裡也疑惑,就算是臨近午夜,淡水河邊也不可能到杳無人煙的地步,到底是打哪來的狂妄眾生不顧引發人類騷動的後果也要在這裡殺她?

  「羅羅?」她試探性的開口,不論怎樣,知道敵人的種族總是比一無所知的好。

  「哼!」回答她的是一聲尖銳淒厲的冷哼──不過,這對東方煙來說夠了。

  羅羅有兩種,一種是虎形,一種是鳥形。這兩種生物皆稱羅羅,但一種是四聖獸之一白虎的眷族,另一種卻是朱雀的眷族。

  照這種颳強風混亂對方視線的行為來看,來的應該是羅羅鳥。

  不管來的是哪種,對她來說都是麻煩。

  四方家族同時也是四聖獸的眷族,東青龍,南朱雀,西白虎,北玄武。

  羅羅鳥是朱雀的眷族,也就是與南宮家有關──平常南宮家絕對不會在意一隻食人鳥,但如果殺了他們眷族的是其他三個家族的任一個,那情形又不一樣了。

  百年前,南宮家就曾經以眷族被殺為由跟北郭家開戰,而那個導火線卻是一隻被當作牲禮的鵬鳥。

  四方家族都自視甚高,怎麼可能跟地位比他們低的眷族通婚?別說通婚,就是相戀都會受到家族唾棄,會去嫁娶地位較低眷族的族人,通常都是沒有繼承權的庶子庶女。到百年前那個時代,鵬鳥已經是南宮家遠到不能再遠的眷族了。可是那隻鵬鳥被北郭家當作牲禮祭拜非煙時,南宮家卻跳出來了,理由是這樣的──讓你們其他三族用雞(朱雀很遠很遠的眷族,畢竟雞雖然不會飛,但還是鳥類)來祭祀神女非煙已經很大方了,你們還敢殺鵬鳥!我的神啊……是可忍孰不可忍!兄弟們,打他!

  當時開戰後,東方家跟西門家都處於觀望狀態,不曾去攪這灘渾水。畢竟四方家族之間互相開戰通常只是為了撈更多好處,不會真的去滅掉另一個家族──畢竟若是任何一個家族血脈斷絕,其他三個家族也別想好過。

  那場理由荒唐的戰爭打到東方煙的父親出生同年才「暫時休兵」。

  (告訴你一件事,東方煙的父親東方郁出生只不過是四十年前的事……我想你應該可以了解南宮家跟北郭家有多麼無聊……

  東方煙暗暗咬牙,朱雀屬火,他們的眷族也差不多,而她後方,就是龍族得天獨厚的戰場──水。

  就算這個世代純淨的水源幾乎是不可能存在的東西,但水剋火是亙古未變的道理。她牙一咬心一橫,縱身躍入在月光下深不見底的淡水河中,泛起一陣陣的漣漪。

  羅羅鳥也沒想到東方煙會來這一齣,撲騰著的翅膀停住,頓時愣在了半空中,不論古今,自發性的跳河都是屬於自殺行為,會引起人類的騷動。而東方煙卻這麼不管不顧的,直接躍入了河中。

  除了少數幾種能在水中泅泳的鳥類,鳥類幾乎都屬火,懼水是天性。

  羅羅鳥看著漣漪漸漸平息下來的水面,恨恨地看了東方煙消失之處一眼,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鳴叫,接著拍拍翅膀飛走了。

  泡在水裡,東方煙覺得快窒息了。

  不是說她在水裡不能呼吸,但她覺得在水裡反而比在岸上更糟糕。

  水未免也太混濁了,她吸每一口氣都覺得比家裡的垃圾還臭──真想念青藏高原的冰川,不管哪一條,起碼比都市的河流乾淨多了!

  她撥了幾下水。

  用人身游還是太慢了……東方煙瞇起雙眼,原本一米六的身高慢慢拉長,直至化為幾尺長的蛟龍真身。她飛快的向前游,尋找能通往安全地點的管線。

  她十歲下山,卻直到十二歲才開始接受國民教育,空白的兩年除了少主的學業外,她最愛做的事就是變成龍形沿著住處的水溝,在這城市裡的管線游來游去。

  當然也被堂主們和她的養親采蘋罵了很多次。

  循著最熟悉的管線,她衝了出去──

  然後與采蘋開的餐廳廚房內的洗碗工面面相覷。

  「啊────」一聲慘叫從廚房內傳來。

 

  「真是抱歉啊,阿梓。」

  妳的臉真的完全找不出一絲歉意啊!被叫做阿梓的女性腹誹了一下,然後默默的用拖把拖乾剛剛東方煙鑽出水管時到四處飛濺的的水花。

  剛才東方煙從洗碗槽的水管鑽出來,而且還是以真身的形態,她差點被東方煙的龍氣打回原形。她只是一個修行不到百年的蜘蛛精啊,哪扛的住東方煙那股收都收不住的龍氣刺激?

  要知道天生跟後天得道修行還是兩個層次,就算東方煙只有十九歲,在很長壽(到幾乎沒盡頭的程度)的靈獸種族裡也只能算是一個嬰兒,但與生俱來的能力強大程度絕對跟他們這些從築基開始練起的修道者是不一樣的!

  是說自從九年前采蘋收養東方煙後,他們好像就常常「身不由己」的變回原形。

  「采蘋在嗎?」

  「在在在,今天卻塵也來了。」

  「啊?師父在?那我先回家了。」東方煙心裡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每次卻塵主動來餐廳都絕對沒有好事情發生。

  阿梓默默看了她一眼。「妳以為妳從水管裡鑽出來,他們兩個會都沒發現嗎?」

  東方煙的背後突然竄起惡寒,緊接著一個爽朗的聲音出現在門口。

  「唉呀,這不是小煙嗎?妳怎麼進來的?店已經打烊了,大門沒開喔。」卻塵的話重重咬在「大門沒開」那幾個字上,就表示他知道東方煙絕對不是循正常管道進入店裡的。

  「啊,師父,晚上好啊,你吃晚飯了沒有?」東方煙開始顧左右而言他,順便看著阿梓。

  阿梓無視拚命對她使眼色的東方煙,一臉無奈,為了自己往後的人身(妖身?)安全,決定還是不包庇她了。

  「還能從哪?當然是水管裡了。」

  「是嗎?水管裡啊。」卻塵微笑著走到東方煙對面,手很自然的放上她的肩膀。他沒使什麼力,東方煙卻覺得壓在肩膀上的手像有千斤重,冷汗從她的額頭慢慢滴下。她雖然家學淵源,在眾生裡是高高在上的龍族,可是她到底只是一個十九歲的嬰兒,怎麼比得過修為起碼有三千年的狐仙呢?

  「師父,那個,你今天這麼早就下班了?」

  「當然不是。還有,親愛的小煙,現在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一點都不『早』。」卻塵笑瞇瞇的道,東方煙確信自己看見他後面似乎有九條尾巴翹起來了──那是他生氣到極點的反應。

  東方煙嚥了口口水,臉上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看著卻塵。「啊?那是不早了,那師父你也該回去睡覺了,太晚睡對皮膚不好,會影響你明天工作的。」

  「沒關係,為了妳,我到週末的工作都排開了。」

  如果是正常女孩,聽到這句話絕對兩眼放光,開始對卻塵釋放愛意。可是東方煙很清楚,這對她而言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她再度吞了一口口水。

  「這樣不好吧,崇明不會生氣嗎?」她絞盡腦汁,鑽出話來,想把卻塵「請」回去。

  「嗯……小煙,妳說呢?」他按在她肩膀的手突然使力,手指深深掐入肌肉裡,幾乎可以碰到骨頭,她清楚的聽到體內的骨頭傳出了一陣錯位的劈啪聲響,雖然很痛,但幾條因為最近事忙而不大順暢的脈絡卻疏通開了。她無言了下,敢情崇明也被這麼對待了,他雖然有稀薄的妖族血統比普通人稍微強一點,但還是痛到沒力氣拒絕卻塵排開工作的要求。

  但普通人類是經不起卻塵這樣一抓的,因為他全身不論何時都有妖力溢散,被抓的輕者筋脈俱毀終身殘廢,重者當場暴斃,而且保證無外傷,連法醫也只能宣判「心臟麻痺」之類的含糊死因。

  「卻塵大人,如果你要教訓你的徒兒,走廊走到底有空廂房。」阿梓開口,她可不希望剛剛打掃好的廚房又淪為「命案現場」。

  「啊,那真是太好了,小煙,我們走吧。」

  走去哪?而且你有讓我走嗎?!你根本是用拖的吧!救命啊,我要打113婦幼保護專線,這裡有人虐待老弱婦孺啊!東方煙在心裡吶喊著,但剛剛卻塵掐住她肩膀的時候同時也點了她的啞穴,她只能把求助的視線投向餐廳裡的服務生們。但想當然爾,在卻塵散發著的那股可怕殺氣下,絕對不會有人回應東方煙求助的目光的。有些能讀心的服務生,似是讀到了東方煙的心聲,趴在桌子或額頭靠著牆,雙肩不住的抖動,很不厚道的悶頭狂笑。

  她就這麼被卻塵拖進了廂房裡。

  東方煙被卻塵像拎小貓一樣拎到坐墊上,卻塵雙手環胸看著她。方才的微笑此刻蕩然無存,只剩下冰冷的殺意。

  卻塵突然皺了皺眉,嗅了嗅剛剛抓住東方煙肩膀的指尖。

  「妖類?不對,這麼新?妳剛剛被妖類追了?」他問道。

  東方煙沒好氣地看著他。

  你到底要不要讓我解釋啊?!快放開我!我不能說話啊。

  卻塵很大力的「嘖」了一聲,彈了個響指。

  「呼……」被點的穴隔空解了,東方煙鬆了口氣,趴在桌子上。

  「妳到底遇到什麼了?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在非煙娘娘的眼皮底下鬧事?」

  「師父,非煙娘娘沉睡很久了。」

  當初前任天帝臨駕崩前,心心念念的卻還是這個年歲比他小很多的幼妹,連他親生的九個兒子他都沒特別留下什麼,他只特別指定要把蓬萊、瀛洲、扶桑三塊地劃給非煙──當時沒有任何臣子敢反對,尤其事關非煙。

  而蓬萊就是現在他們所居住的這個小島。

  若說整個天界非煙認暴虐程度排第二,絕對不會有人認第一。也因為這種「名聲」,在她沉眠這麼久的時間以來,威名仍存,幾乎沒有什麼生靈敢在非煙的領土上鬧事。

  「是王母嗎?不……現在該叫太后了。」

  「太后娘娘沒這麼無聊吧?」

  非煙只是沒了一個天帝皇兄,她的二皇兄海王跟三皇兄冥王都還活得好好的,他們兩個對非煙的溺愛程度也不遜於他們的皇兄。尤其那兩個還是連現任天帝都要讓上三分的皇叔,有這兩尊大佛在,那個視神女非煙如眼中釘肉中刺的太后也不敢怎樣。

  更何況自百年前新天帝登位開始,太后就一直「纏綿病榻」。

  這其實是個很匪夷所思的說法,天人除非受到危及元神的重創,否則根本不會像凡人一樣生病。太后好好地住在天宮內,怎麼會有機會受到危及元神的傷害?

  有點眼力的天人想也知道這跟那個暴虐的神女有關,只敢乖乖閉嘴。

  而這「纏綿病榻」,也就這麼纏綿了百年,到如今。

  太后的母族一開始還問問,天帝起初好聲好氣地回答,但他們卻愈問愈得寸進尺,最終惹的天帝大怒發了一頓脾氣,捉了幾個最出風頭的送上刑仙台後,再也沒有誰敢多問了。

  「師父,先不要把意外上升到天庭內部的八點檔──更何況我遇到的只是一隻羅羅鳥而已。」

  「羅羅?我還以為他們早滅族了。」

  「只要有南宮家在,他們想滅族也沒那麼容易。」

  動物復育這個工作,沒有人做的比南宮家還認真了──雖然他們復育的都是妖類,而且如果復育成功,通常會有那麼幾隻變成南宮燦火實驗桌上的……想到南宮燦火的變態程度,東方煙痛苦的撫額,一陣不舒服的感覺蔓延到全身──聽說燦火那傢伙一直想要一頭龍啊……只是龍族數量稀少,大部分也都居於天界,居於人間的也大都居於神女非煙的領地之下,他哪敢來抓。

  卻塵看出她的心思,好看的眉毛一挑。「別管那個變態少主了,妳覺得可能的兇手呢?」

  「除了南宮家,我實在想不出有誰能役使羽族了。」羽族是眾生間對鳥類的稱呼,只要有羽毛的動物(不管有無修練)都劃歸其分類下。

  「但我不認為燦火有那麼無聊。」

  東方煙嘖了很大一聲。「師父,你不能用你跟燦火的交情來衡量這件事。」

  「我比妳了解燦火,這是事實。他雖然瘋瘋癲癲的,但的確很聰明,在抓妳來研究的嚴重性和東方家族滅亡引來神女非煙暴怒然後讓四方家族全滅的嚴重性比較起來──抓妳來研究這個議題是完全可以放棄的。」

  卻塵想了想,又補上了一句:「損人不利己的事,他是不會做的。」

  聽了卻塵的說法,東方煙沉默了一會──她會認識燦火那個變態,事實上也是眼前這隻狐狸的錯,師父堅持他比她更了解燦火,她沒道理反駁。

  「北郭家跟西門家呢?」卻塵提出另外兩個可能。除了南宮家,其他三家他基本不熟,就算東方煙是他的徒弟,東方家的事他也知道的不多。

  「北郭家自己鬧得雞飛狗跳,家主曜光現在不知所蹤,臨走前又沒對少主到底是誰給個說法,柔華因為是長女才接位的,她雖然有點本事,可是也經不起連珠炮似的攻擊,哪有力氣管到外面來?西門家的話……阿昶體弱多病,他老娘偏又只有他這個藥罐子,她怕西門家絕嗣,催促著他趕快生兒育女呢。前幾天聽說又多了兩個小妾。阿昶寫信給我的時候都快哭了,直說這日子快過不下去了。」

  「……那還有誰?再說了就算是其他三家,按照規矩,你們彼此之間不是不能互相滅族嗎?」

  「師父……」東方煙笑了笑。「你沒聽過『規矩就是用來打破的』嗎?非煙娘娘真的睡太久了……

  卻塵擰起眉頭。

  「聽說天庭……最近鼓譟起來了,很不平靜。」

  東方煙苦笑一下,好半晌,輕輕的嘆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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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