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風波

 第二章　沉睡的女神

　　距今百年多前，神女非煙的皇兄，前任天帝駕崩了。

　　非煙的個性雖然閑散溫吞，可她向來很愛惜自己身邊的人事物──包括天帝在內。

　　天帝當年死因太離奇了，向來健康的天帝，死因居然是「暴斃」？非煙發了頓脾氣也沒查出個結果來。前任天后，也就是新太后卻直指她小題大作，給她扣了個「擾亂朝綱」的罪名，甚至還打算諫言新任天帝收回非煙的能力。

　　太后是伏羲族的公主，單名一個姝字。自小嬌生慣的養伏羲族公主，打從她嫁給前任天帝第一天開始，就看非煙不順眼了──也不為別的，非煙的個性閑散溫吞，而且大多時候都很目中無人，就算對著她也沒擺過好臉色，從來都是淡淡的。大家小姐怎麼嚥的下這口氣？在她看來，如果自己的丈夫不再娶別的女子，將來她生的兒子就是下任天帝，非煙將來只是個會下嫁的公主，哪裡比的上她是天帝生母的尊貴？

　　她處處跟非煙較量，想盡辦法要在丈夫面前擠兌她，但她發現了一個事實，自己愈是擠兌非煙，自己夫君對非煙的關愛就愈多，她開始不安了。

　　她拼命的為丈夫生子，想著至少孩子能勾回丈夫的心，但即使他溫柔對待孩子，卻依舊沒正眼看她一眼過。

　　生了第九個兒子後，她傷及了元神──天人生子不易，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生一個孩子就要耗去許多元神，如果沒有適當的休養就再度生子，是容易引起不孕的後遺症的。

　　很多女性天人漫長生涯裡最多也就只有一兩個孩子，像她這樣三百年內連生九個孩子已經是空前絕後了，而她第八子跟第九子之間也沒有好好休養──此後，她再也不能生了。

　　但饒是她為自己的丈夫生子到終生不孕的地步，也沒能換得他正視自己一眼。

　　那股積藏了數千年的恨意終於在天帝死後爆發──就算海王跟冥王還在，他們兩個也不是時時在天庭，手再長也不能立刻伸到天庭來。

　　要是當時太后知道自己後來的下場，她應該會收手。可是當時太后早就因為自己丈夫不論生前死後，他所有的關愛完全落在非煙身上而妒恨交加了，連她的在朝中為臣的幾個母族，因為知道非煙的厲害，也曾經勸過她不要招惹非煙，但妒火攻心的太后誰的話也沒聽進去。

　　她指使幾個天兵天將打算伏擊非煙，就算非煙沒死也得讓她受些危及元神的傷，但她太低估非煙的能力了。

　　兩千多年前她一個人力抗魔界千萬大軍，促成了三界鼎立的局面。日子一長，天人也漸漸淡忘這件事，像是三界鼎立是「本該如此」的局面。

　　伏擊的刺客連她的身周三丈都沒靠近，就被她打的形神俱滅，連一點碎渣也沒有。

　　像是遺傳一般，太后的九個兒子也無一倖免的瘋狂愛著他們最小的姑母，程度更甚於他們的父皇及皇叔們──但這點太后並沒有察覺到。

　　即使太后刺殺非煙沒有得逞，新任天帝還是大為光火，甚至偷偷指使了他的其他兄弟領了天兵天將闖進太后的宮殿，血洗了太后寢宮，儘管宮人死傷大半，天兵天將卻沒有動太后一絲一毫。

　　去找她的，是非煙。

　　沒有人知道非煙做了什麼，太后昏厥在內殿的主位上，一片鮮血染滿了她的衣襟，除了那灘血跡，太后的神態就像只是坐著睡著那麼自然。

　　原本若是自然醒過來那也就罷了，偏偏太后這一昏，就昏了十年沒醒過。

　　沒人敢去問非煙她到底對太后做了什麼，要是她也依樣畫葫蘆給自己來上一遭那怎麼辦？非煙可是誰的面子都不買帳的，不買帳那也就算了，甚至還會回敬一個巴掌。也沒人敢找她救太后，萬一弄不好她一不做二不休把太后直接殺了怎麼辦？

　　最後天庭推出了（年紀）最資深的南極仙翁去問非煙到底怎麼解決太后的病徵，非煙再怎麼暴虐，也不可能把這個看著她祖父長大的老仙人直接滅了吧？彼時正在玩飛劍的非煙，雖然沒有直接滅了老仙翁，卻也沒理他，只是自顧自的拿起飛劍幫他修鬍子，在她幫老仙翁把那一束那長到可以用來掃地的鬍子修到只剩下鬍渣的程度後，她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並回答他的問題。

　　「神農族。」

　　非煙說完，就拿著她剛剛削下的白鬍子，開始穿針引線的織起她的新髮帶來。

　　南極仙翁摸摸自己沒被削掉的鼻子，正覺得真是奇蹟的同時──小公主這個簡潔的回答不只讓他炸毛了，也讓整個天庭都炸毛了。

　　神農族是管理醫藥與農耕的一族，到了這代偏安於東方天界的一隅。但除了那個還願意教人類醫療跟農耕的神農氏外，其他的族人非常難以溝通。

　　多難溝通呢？大概就像試圖跟非煙溝通講道理的程度差不多──上一個試圖跟她講道理的仙官，被她從天庭一腳踢到月宮去了……

　　去求他們？天人自視甚高，向來不把任何種族放在眼裡，哪個夠位分的天人能拉下臉上門去求？不去求吧，難道就把太后一直丟在那裡直到她自然死亡？天庭的醫官早就診視過了，太后被取走了大半的元神，原本太后的元神就因為她九個兒子的出生受損了，又被奪去大半簡直是雪上加霜。雖然可以用天界的醫藥使太后醒轉，但被盜取元神，在元神殘缺的情況下醒來也只會發瘋而已，但據說神農族有辦法讓元神殘缺的天人醒來還保持清醒不發瘋。

　　太后的元神被盜走只有可能是非煙所為，但有些天人探查非煙的氣息，發現她也沒把太后的元神用在自己身上，元神這種東西也不能隨身攜帶，那麼，她把太后的元神拿去哪裡了？

　　但就算知道是非煙拿去的又怎麼樣？照非煙的個性，她根本不可能把奪走的東西還給別人，哪怕那關係到別人的生命──太后可是要殺她，她只拿走她的元神沒一刀結果了太后已經很仁慈了。

　　要歸還元神到肉身內卻也沒那麼容易，只有神農族有方法。

　　不管哪一種救太后的方法，都跟神農族脫不了關係，除非他們能把太后丟在那裡。

　　也不知道天人到底做了什麼努力，十年過後，神農族終於答應讓救治太后。

　　同時，非煙前去冥界，抽離自己所有的神識使仙身陷入沉眠，她的仙身由冥王看管，冥王將之安放在地府最底層的九幽地獄，由被禁錮千年號稱地府最凶暴的神魔看管。非煙就此不知所蹤，只願意降下些許旨意給「她的子民」。

　　「這就是我知道的關於非煙娘娘的全部了。」東方煙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茶，輕啜一口，非煙的故事太長，講得她口乾舌燥。不過……這茶味道怎麼怪怪的？

　　「也虧得妳是四方家族才能知道的更多一點，別的眾生談起非煙娘娘不是聞之色變逃之夭夭，就是只知道點皮毛。」卻塵語帶感慨的說。

　　東方煙沒有反駁他，她會知道這些，是太白長老拿來當她的睡前故事告訴她的。

　　那時候她根本搞不懂這些，只是勉強把故事內容記下，後來她下了山，采蘋很少阻止她看電視，對於一個完全不通世故的非人來說，電視的確是了解這個世界的最佳途徑，她只交代她看歸看，不要真的在現實裡上演電視裡的戲碼，任何戲劇類型都不可以。於是乎，凡間的連續劇偶像劇愈看愈多……

　　她搞懂了這些「睡前故事」後，深深覺得這根本就是仙界版的八點檔。

　　第一代男主角：前任天帝

　　第二代男主角：現任天帝及其兄弟

　　女主角：非煙

　　（第一代）男主角的大老婆、（第二代）男主角的老母：太后

　　配角：不在上述內的其他角色皆是

　　劇情簡介：前任天帝從非煙出生以來就很喜歡她，喜歡她的程度能到引發元配正宮太后娘娘吃醋的地步，他們兩個（或說太后單方面）的戰爭從前地下化，到天帝駕崩後白熱化，最後太后忍不住動手，但看起來冷漠的非煙不出手則矣，一出手就驚動三界（？），甚至直接奪走了太后的元神，但也跟父皇一樣愛著她的現任天帝，完全不打算追究其罪行，雖然他還是敷衍的請了神農族來治太后。但無論如何也打動不了佳人芳心，又過一陣子，非煙不知所蹤，從此男主角和女主角天人永隔（？）……本故事還在進行中，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度開始連載，列位看官見諒啊。

　　其實在她看來，前任天帝如果真的喜歡非煙，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娶她作天后算了？就算翻遍天界律法，也從來沒有禁止兄妹通婚這一條，而且天人近親所生的孩子沒有人間遺傳學的問題。瞧人家西方天界多麼開明啊，親生的姐弟、兄妹通婚屢見不鮮──他們都是喜歡就娶了，管那麼多？

　　不娶她卻又愛她，甚至娶了別家女子還是看著她。

　　太后確實是被前任天帝耽誤了一生，雖然這點值得同情，但也沒人救的了她。如果她能認命就算了，偏她心有不甘，總還想著丈夫能有回頭的那一天，所以才絞盡腦汁要除掉非煙……卻沒成功過。

　　自己不識好歹，明明知道那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偏偏要去惹。一頭碰在刀口上，這不是找死嗎……東方煙一點也不同情太后的遭遇。

　　「這可以拿去改編八點檔了。」

　　「啊對了，說到八點檔，有人跟妳提了戲劇邀約……」

　　「誰？我認識嗎？認識的直接斃了他，不認識暗殺掉。」

　　「……」

　　卻塵聽到她簡潔明快的拒絕默了一會──非煙娘娘暴虐，她的子民們也好不到哪裡去。

　　「快月底了。」他很含蓄的表達──心裡一邊罵道，誰不找，為什麼偏要找東方煙？女藝人只有她嗎？！

　　「我不缺錢，再說伯祖父還有匯錢來。我的經紀人跟你同一個，當初也說好了，崇明的薪水我們平攤。而且我也沒有請助理或別的工作人員。」

　　「……」

　　「不管那是誰，你可以消除他的記憶。」

　　「小煙，妳電影看多了吧。」卻塵已經無力吐槽了。他的愛徒，對她身邊的人有情有義到令人髮指，所以她剛才對他態度軟和乖乖聽他的訓。但對於不認識的人，她卻總是微笑著然後活剝了對方的皮，甚至有的時候把對方整的連渣都不剩。

　　「什麼話？用你迷倒一卡車眾生的魅力，讓他忘掉就好了啊。」東方煙嘴角扯出一個笑容，不知道為什麼，原本是常溫狀態的廂房內突然溫度降了幾度，卻塵看著她的笑容──明明很燦爛，他卻覺得東方煙的頭上悄悄冒出了兩隻惡魔的角。

　　卻塵吞了口口水。

　　這個時候他覺得采蘋曾經說過的話真是太正確了──東方煙比他更有當狐仙的資質。

　　到底誰才是狐狸啊……

　　「你們到底站在這裡這麼久幹嘛？要吃什麼東西嗎？」外面傳來問話聲，是一個溫柔的女性聲音，雖然溫柔，卻是那種能醉死人的溫柔。東方煙耳朵動了動，是她的養親，采蘋。

　　「啊啊？沒有啊？我們沒有故意站在這裡啊？」回答的聲音很心虛。

　　在東方煙旁邊的卻塵瞇起雙眼，剛剛他顧著聽她說故事，沒發現外面站了人，而且還不只一個呢──想到這裡，他的雙眼張開，東方煙確定自己在那雙狹長妖媚的眼睛裡看見有零零散散的火星爆出，而且愈爆愈多……

　　東方煙縮了縮身子。

　　卻塵推開紙門，走到走廊上。「咦？你們幾個站了多久了？累不累啊？」他的聲音沙啞帶著磁性，表情聖潔帶著魅惑，但是他身上的殺意，是不容忽視的。

　　東方煙摀住臉，拒絕知道紙門外發生的任何事。

　　「小煙，救命啊──」

　　「卻塵師父，你饒了我們吧～」

　　「小煙，妳這沒義氣的傢伙，居然見死不救啊！」

　　慘叫聲此起彼落，東方煙改摀住耳朵，我沒聽到我沒聽到我沒聽到……

　　「卻塵走了。」采蘋將手上的托盤放在桌上，東方煙放下摀住耳朵的手。

　　采蘋將托盤推到東方煙面前。「吃吧。」

　　托盤上的碟子盛著三道菜，還有一碗湯跟飯，東方煙拿起筷子，捧起飯碗。

　　原本三菜一湯倒很正常，但卻全部都是素的。

　　以肉為主食的龍族，吃素。

　　東方煙默默的嚥下飯菜，這世上恐怕再也沒有比她更滑稽的龍族了。但她不知道如果她的其他族人也曾被逼著吃下某種血淋淋的東西，是不是也會像她一樣茹素？

　　食素多年，也幸好她還有一半的人類血統，吃素可以維持生理機能，但她平日展現出來的卻是龍族體質，遠比普通人類強悍許多。

　　「采蘋，妳知道羅羅鳥嗎？」

　　「他們數量不多。」

　　這是哪門子回答？東方煙滿臉黑線。「有沒有更深一層的認識？」

　　「是一種食人鳥。山海經中記載：『又西三百五十里，曰萊山，其木多檀楮，其鳥多羅羅，是食人。』──我只知道這些，沒了。」

　　我也看過山海經啊！東方煙心裡鬱悶的快抓狂，但她知道抓狂也沒用，采蘋這個人一向雲淡風輕的，雲淡風輕到能讓人還沒發火就敗火了。

　　她抬頭，看著她不老的容顏。她始終都穿著一身剪裁合宜的胡服──這種服裝盛行於唐代，唐代後就沒落了，東方煙哪怕去逛黑市也很少瞧見賣這種服飾的人。

　　正常的人類，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經的過程，采蘋卻像是時間被凝住了。從她以前是她雙親的鄰居開始就是這個模樣，到現在她成年了，她還是這個模樣，連一條皺紋或一根白髮也沒生出來。

　　如果采蘋是那幾個長壽的種族之一那說得過去，可是……她是人類。

　　她看進那雙溫柔美麗卻蒼老晦暗的眼睛，采蘋微微笑著。

　　「小煙。」

　　「什麼？」東方煙立刻撇開視線。

　　「術法容易消耗生命，就算妳是龍族，也不要輕易使用。」采蘋說完就從椅子上起身，收拾東方煙剛剛用完飯的碗碟。東方煙先是一愣，接著耳根微微泛紅。「我自己來就好了。」也不知道是在害羞長輩幫她收碗，還是在害羞自己的一點小心思被采蘋輕而易舉看穿這件事。

　　「沒關係。」采蘋溫柔的笑笑，收拾完碗盤，看到桌上被動過的茶，皺起眉頭。

　　「誰喝了茶？」

　　「我啊？怎麼了？」那茶有什麼問題嗎？

　　「那茶……好像放半個月了，廂房除非有人來用，不然不會換茶的……」

　　東方煙唰的一下臉色慘白，一副要吐不吐的模樣，她飛快的站起身往廁所衝去。